作者: 陳玲英
“深夜花園裏，四處靜悄悄，樹葉也不再沙沙響，夜色多美好，令我心神往……。但願從今後，你我永不忘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。”在回舊金山的飛機上，心中不斷響起這首俄國名曲，哼著，哼著，卻又想起了屬於“我們”的小城故事。
人的一生有幾個三十年？我的第一個三十年是在原生家庭過的，第二個三十年是在我的婆家。在這兩段不同的歲月裏，我擁有兩位偉大的母親─婆婆和媽媽。自我嫁入王家，就和婆婆生活在一起，回顧往事，歷歷在目。初為媳婦的我謹言慎行，談不上三從四德但也中規中矩。可婆婆的善解人意、溫和謙卑與敬主愛人之心，很快的就拉近我們的距離。我們一直相處融洽，特別是婆婆的信仰與時刻“感謝天主”，我曾一度懷疑這只是她的習慣用語，然而卻在日後的生活中，確實體驗到，這的確是她發自內心對主的信賴與敬愛。因為婆婆，使我從遠距離的觀望信仰，轉化成今日實實在在深刻領悟自己“感謝天主”的活生生信仰。
三個孩子陸續來到，增添了家中的喜悅與忙碌，婆婆總是默默的支持，從不干涉我教育孩子，即使她是一位有三十多年經驗的老師，也不曾給我任何的建議或指教，都是讓我全權處理，她的修養智慧深深影響了我，成為日後學習的榜樣。由於照顧孩子很忙碌，我不久就辭去工作成為全職母親，從此婆婆和我有了更多相處的時間，常常一起行動，讓外人都以為我們是親母女，婆婆總是笑著說「她就是我的女兒呀！」確實是，因婆婆就是我領洗時的代母─永遠的母親。
孩子們漸漸長，婆婆也越發黏人，她不願意一個人在家，總是問我「今天要去那兒啊 」，不時盯著我，我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。那時我就像青少年的叛逆期，失去耐心，常常焦慮著“我該怎麼辦”。就在那段時間，婆婆返台就醫被確診患了中期的阿茲海默症（失智症），我這才恍然大悟，原來一切不尋常的行為皆因此生。從此我們的生活進入了另一個階段。由於阿茲海默症，我和婆婆幾乎時刻在一起，從不瞭解的磨合期到全然接受，確實困難重重。我常為了不能照顧好婆婆而去辦告解，那是我最困難的時期，常常祈禱求主賜我耐心與面對接受的能力。
天主是生活的天主，在不斷的祈禱當中，漸漸地我的心柔軟了，我越來越能體會婆婆的難處與感受，她無法用言語表達內心的不舒服，她常敲自己的額頭說「我好笨」。這段期間雖然記憶衰退許多，對身邊人事不能清楚辨認，但奇妙的是:她對天主的信賴卻與日遽增；對祈禱經文與玫瑰經卻一刻不曾忘記；對朋友的問候依然得體回應禮貌有加。天主賜給她原本的謙卑和孩子般的純真，絲毫未有減損。她雖然不能叫出我的名字，但她的眼神似乎告訴我，她知道我是她的親人。我學會逗她開心，她也會聽我的聲音，即使最後幾年她的眼睛幾乎看不見。她喜歡唱歌我就和她一起唱，她最愛唱“小城故事”，始終是朗朗上口，我們每天都要唱好幾遍。婆婆從年輕時就好客且熱心幫助朋友，每每唱到其中的歌詞“請你的朋友一起來，小城來做客”，我們的對話就是「奶奶（我們隨孩子一起稱），我們請朋友來家裡做客好嗎？」她的回答是「好啊！不知道誰會來？不知道他們有空嗎？」這樣的對話我們每天都重覆好幾遍，歌也是每天重覆的唱，對她而言，永遠都是第一次。
奶奶，謝謝您陪伴我走過了三十年；
謝謝您將寶貴的信仰傳給了我；
謝謝您讓我知道如何走過人生；
也請您原諒我的不足和軟弱。
您已回歸父家，請繼續為我們祈禱，讓您的子孫都能成為天主的好兒女，直到我們與您再相聚的那一天。
發表於二零一六年 九月 第二九四期 – 沈光霞姊妹紀念專刊, 回到本期目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