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 佘憲光

今天二零一六年六月二十五日,我佘家和王家在台灣的家人,聚集於台北市八德路聖若望天主堂,追思一位最值得我們懷念的王老太太沈光霞女士、聖名瑪麗亞依搦斯的去世。我深信兩家家人,都有著萬分的不捨和無限的哀思!王老太太是一位虔誠的教友、孝順的女兒、賢慧的妻子、慈祥的母親、盡職的老師,也是我最好的沈姐姐。

今天在這追思的場合,我想就我和沈姐相識的經過和很多年來的相處,作一個回憶,來與雙方家人及朋友們分享。我和沈姐相識於一九三七年(民國二十六年)的秋天,距今已有七十九年。那時日本帝國主義在河北省宛平縣蘆溝橋挑起侵華戰爭,不久上海、南京相繼淪陷。由於佘、沈兩家的父親都在當時津浦鐵路〈由天津到南京對岸浦口〉任職,基於情勢變化太快,又肩負戰時軍民運輸的重任,因此來不及隨政府撤退。在緊急的狀況下,我們不約而同地投奔到安徽省蚌埠市的天主堂避難。難民按性別被安置在不同的中小學教室內,只有男童可隨母姐同住一室。這間教室一共住了四家,佘沈兩家外,還有孫家(沈姐姨母和表弟孫恩山)及王家母女,因此我認識了大我兩歲的沈姐,我們就這樣成了患難之交。

當時蚌埠教區的神職人員都是義大利籍,主教、神父、修士全是耶穌會士,姆姆則屬義大利烏蘇拉修女會。教會那時所辦的學校,不論男校、女校、中學、小學,都在當地均頗負盛名。由於德義日同為軸心國,所以日軍進入蚌埠時,天主堂就掛起義大利國旗,日軍恐教堂掩護我政府的潛伏份子,曾多次進入教堂搜索,幸無所穫,因此難友們沒有受到太大的干擾。在避難的日子裡,缺乏糧食是常有的事,最慘的時候,每天只喝兩次用黃豆粉煮的稀粥,室友們均無怨言,因為知道堂方已經盡力了。但我們的精神食糧則不虞匱乏,尤其和我年齡相仿的少數小男生,總是緊跟著大姐姐與小妹妹們參加彌撒,聽神父姆姆們講聖經故事或練唱聖歌等,因此我們認識了天主,爭著要領受洗禮。受洗需經過考評,包括背誦經文及要理問答,最後大家都如願皈依了天主。

時局穩定後,學校恢復上課,難友們懷著感恩的心離開教堂,但是主日及四大瞻禮(聖誕、復活、耶穌升天及聖神降臨節)我們全都回教堂滿聖教四規(望彌撒、守大小齋、辦告解及奉獻)。部分兒童及青少年也順利進入崇正中小學就讀。我在課餘時勤背拉丁經文,學習禮儀,清晨不睡懶覺,寒冬不懼風雪,就是為了跟隨神父到女堂為姆姆們做彌撒時擔任輔祭。這些往事我仍記憶猶新。

一九四零年(民國二十九年)我家南遷到安徽滁縣,也進天主教所辦的善導小學繼續學業。比我大三歲的頗皊姐仍留在蚌埠和沈姐在崇正女中求學,直到初中畢業才返回滁縣和我重聚。大陸開放後,沈姐曾返鄉和頗皊姐見過面,而沈姐每次到我家,我都撥通電話讓兩位姐姐敘舊。她們之後就未再相見,頗皊姐也於前年在蚌埠病逝。一九四九年,我和沈姐又因避開國共內戰先後來到台灣。感謝天主在一九五九年讓我們在公車上重逢,歡愉情景可想而知。從此我經常去探望沈伯伯沈伯母,暢談往事不堪回首。他們全家人,尤其是沈姐,因我隻身在台,所以對我的工作、生活、婚姻關懷備至,讓我感受到家的溫暖和手足情誼。當時沈姐一家八口人住在大直軍官外語學校宿舍,我則住在救國團宿舍。當年大直還未修築河堤,所以每逢颱風一定淹水。回想颱風過後沈姐全家清理泥沙情形真是難以形容。一九六二年我結婚後仍住大直,每逢主日,我們都到大直天主堂望彌撒、恭領聖體,又讓我們重溫在蚌埠的日子。後來三個孩子相繼出生,領洗時的代父、代母當然非王大哥和沈姐莫屬了,孩子成長後自然稱沈姐為”姑姑”,因為沈姐的子女早就喚我為”舅舅”了。

後來沈伯伯、沈伯母和王大哥相繼去世,沈姐也退休遷居石牌,我家也搬到中和南勢角。雖然不久之後沈姐就赴美依親,但我們彼此的往來從未間斷,還是常常在台北見面。十多年前,沈姐罹患阿茲海默症,記憶力遠不如前,可是見了我仍頻頻呼喚弟弟,由此可見,我在她心中仍有著不可磨滅的印象。三年前,我去美國探親、訪友、旅遊,曾專程去舊金山探望沈姐。她一見到我便熱情地和我擁抱,口中唸著:弟弟,好久不見,近來可好?最讓我難以忘懷的是我和沈姐、樹治在一起的時候,樹治問母親:我是誰?她毫不猶豫的答:你是我兒子。樹治喜出望外。因為終於獲得”正名”。原來母親平日都喚他”弟弟”。而在她心目中的弟弟的我,目前正在她身旁。回憶往事,我和沈姐因中日戰爭在大陸相逢,後來又因國共內戰在台灣重逢,但願未來能在天主的國度裡再重逢。到那時,不會有戰爭,也不需要避難了。阿們。


發表於二零一六年 九月 第二九四期 – 沈光霞姊妹紀念專刊, 回到本期目錄